专题:新闻访谈-CCTV.com新闻
CCTV.com消息(记者多国丽):长江,是一名记者,也是一位作家。1992年,刚刚获得全国优秀报告文学长篇一等奖的她放下手中的笔,加入中央电视台;2004年年9月,她离开工作了八年的“中国电视深度报道的航空母舰”――《新闻调查》,去到香港成为中央电视台的一名驻港记者。
2007年,驻港已有三年的她拿起手中的笔,写下一部名为《晚来香港一百年》的“日记体”著作。这本著作将于今年七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近二十万字的著作,娓娓道出长江三年来对香港的所看到的,所思考的,所感悟的。6月9日,央视国际记者通过电话采访了她。在已入夜的北京,她的声音穿越两千多公里的距离,静静地到达记者的身边。
索着“悬念”无边无际地一路“问”来
长江
这是一本充满问号的书,九章76节,“在香港‘咋’做记者?”、“‘特首’就在我身边?”、“香港何处不‘排队’?”、“‘巴士阿叔’怎么会出现在香港?”、“谁真的认识‘李嘉诚’?”、“公屋婆婆玩残政府?”……每一节就是一个疑问。
“‘九章’的架构追求的实际上是‘九问’”,因此本书每一章的每一个小题目都带有‘问号’,这样索着‘悬念’无边无际地一路‘问’来,结果注定要给自己和读者引出更大的探索空间。”长江在《创作初衷》中这样说。
记者:我觉得可以用三个标点符号概括您的这本书,问号(?),表示您对香港的一切都感到新奇;感叹号(!),表现您对香港所见所闻的一种惊叹之情;省略号(……),这是惊叹过后的无语状态,一下子还缓不过神来。不知道我这样说是否贴切?
长江:这是我很感激你的地方,这么能理解我。刚开始来的时候,确实是“咦?它怎么这样?”,我是带着问号迈开第一步的。继续往下走下去,对一些事情也就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慢慢地了解了香港人的言谈举止,知道了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话这样办事情,这个时候就“哦!我理解了!”。再接下去,有些事情虽然我看到了,也顺理成章地得出了答案,但有些事情我至今仍感到很无奈。
记者:无奈的方面是在哪儿呢?
长江:我举个“交换文化”的例子。我去银行办理工资,和一位业务员小姐熟了以后她让我教她说普通话。那个时候我正在学广东话,两个人在一起不是正好可以学习?但没想到,她让我给她一个报价单,要求我必须收费。一开始我是不能接受的,一个小时要300―500元,我说按时上课我能接受,但是收费万万不能。见我实在不答应收费,最后她说出了一个理由,“您不收费就没有压力,可能就教得不认真。”
记者:您后来答应了吗?
长江:没有。那个职员到现在一见我还在问,什么时候上课啊。但这件事情也给了我值得去反刍的地方,这种交换文化,有没有它的合理性?类似的事情还很多,有时感觉挺无奈的。他们的价值观和内地确实有很大的不同,但我也不能说人家这样做就不对!很多事情都不能简单地用是非黑白做判断。
记者:除了以上的三种标点,还能用什么样的符号来形容您的心情呢?
长江:逗号。相对于香港这种中西文化融合的社会,我来的时间还是太短了,所以任何事情我都没有权利用句号来形容,特别是不能用句号来形容我的这种观察的心态。
一切都晚了,我晚来了一百年!
长江从2005年开始写作这部著作的部分篇章,她说,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想过会写成一本书,不过是有感而发,看到什么就记下什么,写得多了以后,十几二十万字就出来了。
不过,相对于她写作的轻松状态,她对于著作封面那短短十多个字,她可是一再思考的。
记者:书的标题为什么叫做“晚来香港一百年“呢?
长江:写这本书的时候我也想了很多名字,比如说”落英缤纷“。但是后来我发现,香港无论什么动不动就是上百年的历史,比如说第一座跑马地马场是1846年建的,比如说叮当车,我们刚到香港时恰好有102年的历史,还有港口街道等等。
记者:但是在内地上百年的古迹到处都是。
长江:我知道你会问这个问题。我们在内地,对中国的历史、文化,都是一路读着下来的,很熟悉了。但是香港对于我来说是陌生的,我会突然觉得,一切都晚了,我晚来了一百年。有一天我去跑马地锻炼身体,忽然想到“晚来香港一百年”这个题目不是很好吗,又可以表现自己对香港的感慨,但题目又很open,包罗万象。
记者:副标题是“一个央视记者在香港的观察手记”,为什么要强调以央视记者的视角来观察,而不是从一个普通人的角度来看呢?
长江:我想记者比一般人在潜意识当中是会多些责任感的。来香港前我们台领导也多次跟我们讲到,除了很好地完成新闻报道的任务以外,还应该很主动地去了解驻在国和地区的历史、现状和文化。所以,我觉得用记者的眼光来看,给自己的标准会提得更高一些。还有,既然你是一个记者的手记,那么书中所写的就不仅仅应该是猎奇,你还应该对你说的每一句话,落在纸上每一个字负责,尽可能地公平和准确。
记者:那为什么叫“手记”呢?这似乎是一个很模糊的文体概念。
长江:从文体来看,它不是报告文学,也不是杂文,应该说是随笔,但说日记更准确些。这本书就是一种自然状态,我既没有刻意地去追求针砭时弊,也没有故做轻松幽默。你还问是什么文风,好象都无风可谈。
记者:听说部分章节在香港的报刊发表过?
长江:没有。因为给香港人看的话,他们会觉得太小儿科、太少见多怪了。
记者:那就是写给内地人看的了?
长江:首先是写给自己看的。我在后记中写到,我的这本书缺少自我批判与理性的分析,而只是一个内地记者来到这里看到了很多新奇的事物,了解了一部分,但又似懂非懂。所以你说它能写成一个多么理性的东西吗?写不出来的。长驻十年还差不多!
香港人心的变化是动态的
长江在香港做“神六”的直播
其实,2004年以前长江是多次去过香港的。1993年,她去韩国拍《汽车?中国》要途经香港,当时她心里想,“哎呀,能停下来就好了。”果然,摄制组在香港停留了三天的时间。但那个时候的香港对于她来说,还是一座陌生的城市。
长江:当时我的心态是在“城外”,你明白吗?
记者:是在国外。
长江:对。那是个有着厚厚围墙的城堡的所在。我在厚墙之外,有机会能够进来,慌慌张张看上两眼,然后又赶快离开。
记者:现在香港回归十年了,从您最初对它的认识到现在,有什么变化吗?
长江:要说“变化”,实际上我更愿意说我在香港三年见证了香港的“不变”。香港顺利回归,凭借的是邓小平一国两制的设想,正是因为香港坚持了港人治港、高度自治的政策,才有了现在香港的稳定与繁荣。它的“变”是来源于“不变”的,“不变”使香港继续焕发出活力。
但你要说我们所看到的,很感性的变化是很多的。有一个例子我在书里也写到过,93年我第一次到香港,逛街逛到了一家金店里。店员开始误把我当成是日本人或是台湾人,招待得特别周到。但一当我说“Iam Chinese”,立刻,店员的脸就变了,头一转,走到了一边,再也不理睬我。
但现在,这种情况不会出现了。去年我的四位大学同学“自由行”到香港旅游,她们走到哪儿出手都很大方,让香港人看得目瞪口呆。有一次她们去一家眼镜店,有人买了一副,有人买了几副,最多的一个人买了7副。我后来去帮她们取眼镜的时候,店老板问我,“你们内地人何时变得这么有钱。”
记者:主要还是一种人心的变化。
长江:香港是全球有目共睹的实现一国两制度的成功典范,但是说实在的,香港的人心何时归,怎么归,不是外力所能左右的。这三年我也感觉到,港人看到中央政府与内地同胞确实把他们看成一家人,他们的心也会慢慢向我们靠,比如说04年正式实施的CEPA(《内地与香港关于建立更紧密经贸关系的安排》)、自由行等等。这种人心的变化是动态的。
为富也仁、自强不息,香港不是文化沙漠
长江在书中这样写到,香港社会纷繁复杂,“有时你再怎么睁大了眼睛,到处寻摸,忽然发现,我的天啊,怎么还有一块块地方被疏落了。”
初到香港或许会有这种懵懂的心情,但是对长江这样一个长驻三年的资深记者来说,现在是否看清了香港?
听到记者这样问,她笑着否认,差远了。在很多人心里,香港不过只是一个弹丸之地,但就是这个弹丸之地,一个多世纪的时间,从一个小渔村发展到今天的国际大都市。她说,这其中可探究的实在太多了。香港的富人与香港人自强不息的精神让她感触最深。
记者:以前对富人是什么样的看法呢?
长江:从小我们所受的教育就是为富不仁,越富越坏。但到香港后我得到的是颠覆性的认识。比如我采访过的李嘉诚,他把基金会当成第三个儿子,他想既然留一部分遗产给他的老大老二,为什么就不能留一部分遗产给三儿子呢,这样就解决了基金会的生存问题。
而且,他不让我说“捐”这个词,因为说“捐”了,别人就有个“受”的问题,这个“受”让别人不好过。他的这段话很打动我,回去后我就写了这一篇,希望这样的富人越多越好。
还有,香港有“百万行步行筹款上大街”这样的集体化缘活动,已经坚持了36年,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震撼。有人说香港是文化沙漠,但我说这种“捐助文化”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探究进去的话它不是沙漠。
香港人那种面对逆境自强不息的精神也让我特别感动。2003年“非典”时期,我做了一期节目叫《走进淘大花园》。那时的淘大花园可是重灾区,像一座死城。
有一户人家,一个家庭妇女感染了抢救过来没死。刚刚康复,她就带着一家人出去吃饭。
我说,干嘛啊,万一出去又传染了怎么办?
她说,香港就是靠餐饮业发达的,如果我们都不去吃饭,香港的饭馆都要倒闭,那香港就没救了。
她后来给我看照片,在餐馆里,亲戚朋友两大桌。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谁也没有赋予她振兴香港的责任,但她做了,她不仅自救也救了社会。香港回归之后紧接是金融危机,非典,到2003年香港的经济都处于低迷的状态。靠的是什么,不可否认,跟香港人自强不息的精神分不开。
后记:
采访临近结束,是习惯要问到的“工作现状”,或是“对未来的展望”。毕竟这是与书本身无关的话题,本来以为她只会简单地概括几句,没想到,她仍然很高兴地向记者介绍起来。
对于即将到来的香港回归十周年纪念,中央电视台驻香港记者们已经早早准备了。现在,他们已经完成了一套讲述七个普通人故事的片子。片子用孕妇、用的哥、用民警、用送盒饭老板娘等人的视角反映香港的种种现状。
“我看到前两天家里给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紫荆花开》。”长江在说到“紫荆花开”四个字时,她的声音顿时变得温柔起来。“家里”,是她对在北京的中央电视台的称呼。
除了驻站记者的工作,央视一套、九套的十几个栏目都纷纷给她打电话,希望长江能给他们的策划方案提意见,或是帮助他们找选题,确定采访对象。长江说,虽然很多找她帮忙的人她都不认识,但她仍然很高兴,因为这让她看到了在香港的三年,是她对这个社会有心去了解的三年。否则,还怎么能够给“家里”的人们提供有效的帮助?
“从现在开始,我们是一天比一天忙起来了。”长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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