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12地震后,张映芳黝黑而瘦,眼睛血红,困倦疲惫。
2009年的张映芳白而健壮,见人就笑,冲淡平和。
在见到北川县总工会主席张映芳之前,我们先去了北川老县城。
经过正在热气腾腾恢复建设的擂鼓镇,沿着公路前行并绕几个弯,“两山夹”的北川老县城就映入视野了。
一
厚厚的云挡住了太阳的光,云层后的太阳宛如一个萎缩的花环,垂放在北川老县城尚埋着遇难者遗体的废墟上。
作为废墟的北川县城,除了站岗的武警和民警,以及偶尔借道县城穿废墟而过的乡民,一片死寂。
从紧挨着曲山小学的县公安局摇摇欲坠的门楼下穿过去,右转爬个小坡,就来到了曲山小学废墟。不知是老师的、还是学生的,有个小书柜还钉在未垮塌的墙壁上,书柜里有十几本书。
倒塌的教学楼前面,是半个月前清明祭奠留下的祭祀残留物,几个儿童玩具和几支未燃尽的蜡烛还放在一张小桌上。
学校的树上,鸟儿在鸣叫,除了记者,没有一个人,静得可怕,鸟儿的叫声因此显得尤其高亢。
鸟鸣城更幽。
这是4月21日下午。
在老县城的县总工会门口,记者看到没有被大地震震倒的县总工会办公楼,有一层已经被后来的泥石流给掩埋了,三层楼变成了两层。
张映芳在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之前,一直在这里上班。
地震后,在县委大礼堂参加一个活动的她侥幸生还。一年来,她返回过老县城几次,有一次,甚至还冒险爬进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家,去收拾了一些衣物带回现在的家,北川老县城是张映芳生活了近30年的地方,“一下子就全完了,什么都没有了,死了那么多人。不堪回首,不堪回首啊。”一说到地震,一说到北川老县城,张映芳依旧哽咽。
大地震后,张映芳在绵阳避灾地用别人给自己的一顶小帐篷作为办公地点,开始了“帐篷工会”的工作;后来情况稍好,就借别人的客厅办公,形成“客厅工会”;现在,则是靠借房子形成“栖居工会”。绵阳市总工会党组书记、常务副主席傅鹏告诉记者,“大地震后,作为形式的‘北川县总工会’被摧毁了,但作为组织并发挥功能的‘北川县总工会’一直都存在。”
灾难对人创巨痛深,瞬间被夺去的生命给活着的人以全新启示,张映芳在这个方面感悟尤深。
“你看,我至今还保留着63个永远打不通的电话号码,”她拿出自己的手机说,“这些都是我以前的好友、同事、熟人、亲戚,有时候还会不自觉地给他们拨个电话,他们的生命被地震删除了,他们的号码我舍不得删,我总觉得他们还活着……”
时隔几近一年,记者在北川新县城安昌镇见到的张映芳,与2008年5月25日在绵阳见到的张映芳似有天壤之别。
一年前那场震后,记者第一次见到张映芳时,她全部的家当就只剩下一把钥匙和一个小包,脚上穿着的一双拖鞋,是同事从虚墟中帮她随便找来的,“以前都是我们给别人去送温暖,很风光,现在要接受别人救助,心里很凄凉啊。”她说。
去年的她黝黑而瘦,眼睛血红,困倦疲惫;今年的她白而健壮,见人就笑,冲淡平和。
二
张映芳忽而屋里,忽而屋外;忽而手机,忽而座机,在忙着筹备4月26日在擂鼓镇吉娜羌寨为20对“5·12”大地震后重组家庭夫妇举行的集体婚礼。
对于张映芳来说,这场婚礼的意义非同寻常,它更大的喜庆在于,生命又要延续,灾后人们对生活的热忱被重新唤起,“经历了这场大灾难的人,需要更昂扬的生活态度。”
在她办公桌上,记者看到两盆兰草,兰草下还长满其它杂草。兰草和杂草都是绿油油的,充满生机。大约是看出记者对花盆中的茂盛杂草所产生的疑惑,她主动作解释,“杂草也是生命,我不拔它们。”她说,“经历了大地震,我很多方面都改变了。”
两盆兰草是张映芳和县总工会动迁到安县安昌镇借房办公后,她主动约丈夫去买的,“以前我对花草基本没兴趣,地震以后变了,看到那么多亲朋好友一瞬间就没了,生命这样脆弱——最大的感触是,要热爱生命,珍惜生命。”
“姐姐,你把头发都给烫了嗦?”有一天,在重庆的妹妹发现张映芳把头发烫了,张映芳爽快地说:“是啊。怎么能老是披头散发?”对灾后人们消费观念的变化,张映芳有着自己的解读:“我觉得是热爱生命、热爱生活的好现象。”
张映芳地震后学会上网,学会用QQ聊天,开始到绵阳买花……在农贸市场,面对5元一斤的豌豆苗,张映芳果断得只有一个字:“买!”这在灾前,她一般是不问津的。
她问记者:“你还记得我去年穿的那件衣服吗?”当时张映芳穿了一件印有“钙尔奇”字样的白色广告衫,“那是志愿者捐献的,我随便抓来就套上。现在要热爱生活,哪能还穿救灾衣服?我后来到商店伸伸展展买了一身衣服。”
副主席傅云全地震后表现很勇敢。大震刚停,傅云全就给抗震救灾的战士带路,查看灾情,而他的妻子却罹难了。张映芳多次劝他再找一个,并帮忙物色,最近傅云全有个女朋友了,张映芳很高兴,“他耍上了女朋友,我们为他高兴。你们放心,我们傅主席乐观得很,是不是啊傅云全?”
坐在记者身边的傅云全脸上泛出幸福的光泽,一副“笑而不答心自闲”的神态。
谈到北川有干部因心理问题自杀,张映芳一则痛惜,一则不赞成,“不应当这样,死的人走了,活下来的人还要好好继续过啊。我非常赞成温总理到灾区看望受灾群众时说过的一句话,‘既然活出来了,就要好好活下去。’”
三
她说,“大震发生后到现在,我们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拼死救人,第二个阶段是配合政府安置灾民,第三阶段就是目前的阶段,恢复重建。恢复重建最重要的内容我认为是精神的重建和家园的重建,而精神重建更重要。”
张映芳带着工会干部给遇难的学生家长做工作,把矛盾消化在基层;农房恢复重建需要大量泥瓦匠,张映芳和工会干部组织了400名因金融危机返乡的农民工进行技术培训,组织其他农民工参加就业招聘会。
几年前,张映芳出任县总工会主席后,考虑到县总工会办公楼一侧临河,就设法筹集资金,年年加固河堤借以巩固县总办公楼,这种聚沙成塔的努力在大地震中得到“肯定”——县总工会办公楼岿然屹立,地震时,在楼里的3位退休干部得以保全性命。
“他们因年纪大,跑不动就躲在屋里,而我们的办公楼又没倒塌,这实在是幸运。”张映芳说,“如果他们跑出来,多半要被落石砸中。”
张映芳告诉记者:“说到地震,我常和人开玩笑说,我们工会历来行善,有好报。这么大的灾害,工会的房屋没倒塌,在工会办公区域没有死一个人。”记者在老县城看到的县总工会除了房屋的外部个别地方略有破损,整个房子至今挺立。
张映芳不是北川本地人,是重庆知青,从1980年就在北川工作了,对北川的感情很深。
张映芳现在最大的担忧是县总工会以及困难职工帮扶中心等易地重建的问题,县里有总体规划,但具体到县总工会则缺乏详规,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着急得不得了,“我今年52岁了,没几年就要退休了,虽然县总是地震震没了,但易地恢复重建组织上是给我们机遇的,如果北川的工人阶级以后没有一个像样的活动场所,我就是千古罪人。”她急切地问记者:“你们记者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采访结束回到成都,有一天同事大丰忽然惊奇地说:“张映芳已经把我作为好友加入她的QQ聊天群啦!”(陈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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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李秀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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